钟荟也落得清静,索性出了纱帐倚着栏杆上看风景。常山公主还算仗义,管杀也管埋,和难得回京的秦四娘寒暄了几句,便来外面寻她。
“你还认得我么?”公主侧着身子斜斜靠在栏杆上,“想是认不出来,上回隔着幂篱呢,上巳咱们一起看过卫郎,想起来了么?”
“殿下龙章凤姿,如何敢不认得,”钟荟打趣道,“殿下还吃了我好几个果子呢。”
“咦,看不出来你这孩子如此小心眼,”常山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两眼,“你怎么就知道吃......说起来你是不是比上回又肥了不少?不能仗着脸小藏得住肉就无休无止地吃,小心长成个肥婆嫁不出去,看看你的腰,啧,连腰都没了。”
钟荟认为自己这顶多算珠圆玉润,与肥根本不沾边,整个姜家能称得上肥的活物只有她院里的阿花和姜昙生。她前世长一两肉就能从她阿娘手上换一两真金,心底里从来都觉得长肉是件多多益善的好事,只有不够哪有嫌多的。
如今竟有那不长眼的将她与姜昙生相提并论,她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,偏偏地位悬殊不能堵回去,只好憋屈地咕哝道,“这不是打好了底子好抽条么。”你倒是瘦得跟我家老太太的拐棍似的,也没见你嫁出去过。
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栏杆,正要好好给这冥顽不灵的小娘子盥洗盥洗神智,就见萧十娘迈着轻盈的莲步急急向他们走来:“公主殿下,原来您躲在这儿逍遥呢,秦四娘叫裴五娘杀得毫无招架之力,找你去救场呢!”说着一边扯她袖子一边对钟荟抱歉道:“对不住啦,姜家小娘子,公主殿下借咱们一用。”
常山公主倒是没忘了她,回顾道:“你会弈棋么?一块儿来吧。”
钟荟左右无事,便跟着进去了。
帐中楸木棋坪上摆着一局残棋,棋枰一边是执白的裴家五娘子,另一边是受先执黑的秦四娘,其余各家娘子都围在一旁观战,历来男子征战沙场,而这方寸之间女子杀伐果决却不输须眉。
钟荟见此刻棋盘一边寥寥数子布局伊始,而另半边黑白双方数条大龙已绞杀得难分难解,再定睛一看,后行的白棋似懒懒散散贴着黑的棋筋,却始终长出一气,借着对角星位座子稳稳罩着黑龙,不出三手之内当有厉害手段,观战众也不讲究什么观棋不语了,都七嘴八舌地替那秦四娘出谋划策,萧十娘以一己之力大战群雄,竟然仍旧牢牢占住上风。
秦四娘一见常山公主,赶紧起身相让,抚着额头道:“好殿下,您总算来了!”
常山公主也不推让,在棋枰前坐定,扫了眼棋局,皱着眉头道:“你们这么多人就被打成这样?”说着执起一颗黑玉棋子,对陷于胶着的大龙看都没看,便拍在对面九五路上。
围观众人不得其解,裴五娘心下却是一惊,三九路上一枚拆边的白子是局势精要所在,因战况激烈而无瑕照顾,此刻被黑子当头一镇,再看竟似是做了白送一手的交换,而此黑子居然又是引征的妙手,混战中的黑棋非但两边行走无恙,一条十五枚子的黑龙只消再补一手便能逃出生天,非得在此处屠龙不可,白棋固然痛快,此刻落了后手于全局却是大损,只此一手,眼见已满盘皆输的黑势竟扭转乾坤,不过落后一先而已。
钟荟讶异之下想起当今天子也极好弈棋,想来公主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。
钟家善书,卫家擅琴,可论弈棋,谁也比不上裴家人专精,这回来的是裴家二房的五娘和五房的九娘,裴五娘显是个中好手,不过常山公主的棋力竟然也不弱,且她落子速度极快,倒是裴五娘常常执子犹豫再三,深思熟虑后方才轻轻落下。
裴家九娘原本坐在堂姊身旁观棋,时间久了便耐不住性子,如坐针毡起来,裴五娘便笑着合拢扇子敲敲堂妹的脑袋道:“这就坐不住了?难怪学了七年棋都毫无进益,今日阿姊也不拘着你,自个儿去玩吧。”
钟荟闻听此言略感意外,那裴九娘不过十一二岁,竟已学棋七年。棋与琴书不同,虽是雅事,却终究并非君子六艺,在这上头倾注如此多的心血,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取悦谁了。
裴九娘却是如蒙大赦,起身给公主行了个礼,就扯着萧十娘出去寻僻静的地方说话去了。